文|斯 琴
它的分店像母亲怀里性格各异的孩子,各自拥有不同的故事。
2021年9月份,更读书社大观园分店落地运营。作为《红楼梦》里知名的文化地标,大观园承载着特殊的文化意义,一家书店的入驻,引起不少红楼梦爱好者的关注。更读,意为“昼夜不辍,更深自读”,它的分店坐落于北京市的大小角落,常常有24小时亮灯的城市书房相偎相依。
2018年,更读书社的第一家书店开业。三年后,更读书社的脚步已经遍布京津冀三省(市)。在实体书店被电商洪流裹挟飘摇的时候,更读书社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顺着峭壁攀缘生长,是什么支撑其向前?
2023年初,北京市新闻出版局公布2022年北京市实体书店扶持项目入选名单,317家实体书店获得项目资金扶持。其中,更读书社作为新兴品牌书店,获得了相应的政策与资金扶持。但在政府扶持之外,更读书社也自有一套生长法则。
城市书房:把超市变成便利店
谈及更读书社创始之初,其管理者康卜川说,虽然近二十年来实体书店呈现颓势,尤其是自从互联网电商开始之后,实体书店的生意尤其不好做,但到2018年时,最低迷的时间已经过去,消费升级为实体经济回暖带来了机会。
当时康卜川和合伙人经营着一家科技公司,主要业务是为图书馆做软硬件开发,如硬件的智能化改造,与图书馆的合作引起了他的思考。“传统的公立图书馆像超市一样,体量大,品类综合齐全,虽然公立馆也会有自习室阅览室,但它辐射的区域是有限的,也就半径2~3公里。如果想要继续扩大辐射范围,对于读者来说通勤成本就不划算了。”康卜川和合伙人从图书馆里看出了潜在的需求,于是他们打算从这一方面下手,把图书馆变成“便利店”。
相较于超市,便利店虽然体量小,但到处都是。这时正赶上2017年无人零售的风口,他们利用给图书馆做服务的经验,做起了城市书房的生意。
“我们当时就发现,无人零售超市的技术解决路径在图书借阅上是行得通、也能实现的。不过当时还没有考虑到图书销售的事情,因为我们认为图书销售和借阅是两码事,卖书的话,成本划不来。”
在这件事上,重要的是书房的建设,而非单纯的借阅设施,康卜川认为,在上下班的间隙或是周末,读者愿意从快节奏的生活里脱身出来到图书馆去,不只是为了完成“借阅”这一瞬时动作,他们需要为阅读打造流程式的服务。于是打着将城市书房作为公立馆补充设施的念头,他们拿下了北京市图书馆的合作,在北京市大兴区建立了它们的第一个24小时城市书房,它是更读书社的前身,也是一切的开始。
对这间开在回迁楼旁边的城市书房,康卜川一开始并没有抱以过多的希望,它只是一块用来实验他们计划的试金石。但令人惊喜的是,这间小小的,不过三十来平方米的书房在运营效率和数据上都相当亮眼。有时直到深夜1点多时,仍然有人待在书房里,因为书房的面积不大,许多人席地而坐,有些孩子就团坐在大人脚边,人们安静地聚集在午夜书房柔和的灯光之下,像小船在无边夜色笼罩的海洋里寻找到静谧无风的港湾——这一幕深深地打动了康卜川。
第一间城市书房的成功印证了他们对于读者需求的推断:读者真正需要的是阅读的场景,而非借阅的设备。有需求就意味着有客流,有转化的空间,那同样的方式是否能够移植到实体书店上呢?
馆店联合:图书馆与书店的共生生态
吃下了城市书房带来的第一颗定心丸,第一家馆店结合的书社次年在大兴开业,被命名为“更读书社”。
更读书社的建立离不开“馆店结合”的立店模式,作为第一家与图书馆联合的民营企业,更读书社迈出了少有人选择的一步。对于传统观念里以“卖书”为主业的实体书店来说,在店内引入借阅服务,无疑是在挤占盈利空间,对于这一点,康卜川有不一样的看法。
首先,由书店来承接图书馆公共文化服务的职能,通过定制联合读者卡并借用图书馆的优质文化资源,能够为书店引来不少客流。更读书社为读者提供了图书馆与居住地之间折中的借阅方案,只要有读者能够来到店内,就能为他提供更多的文化服务,从而达成客流的转化。
其次,图书馆的免费借阅场景与书店的商业场景并不构成竞争。许多人一直认为当图书有借阅渠道时,读者的购书动作会被消解,但按照康卜川的观察,事实并非如此。读者到图书馆和书店的诉求是不同的,二者的选品也存在差异,经过读者诉求和选品两次自然分流,最终能做到两者在经营场景中互不干扰。事实上,现在消费者进入实体书店,多数时候也并不是为了购买图书,而是逛店、游览,社交需求是主要的驱动因素。当下,除购买教辅类图书,很少有读者带着较强的购书目的进入书店。
“所以在买书这件事上,电商在价格、品类、物流上的优势要胜过实体书店太多,单单把营收押在卖书上,把图书馆当作竞争者,肯定是不对的。”
通过图书借阅和文化服务吸引的客流,为更读书社创造了大量的储值用户。2019年时,更读书社已经拥有超过6000个会员,而经过两年疫情的沉淀,这个数值不降反增,到今年,会员数量已经超过两万。在这样的增长背后,还发生过叫康卜川印象深刻的故事。
那是2020年的冬天,一位读者推开了更读书社的店门,穿过空荡寂静的书店,径直走到前台,对店员说,他想要给读者卡充值2000元。店员查看了他的读者卡,告知对方卡中还有五百多元,最近更读书社并没有储值活动和优惠,没有必要进行充值,可以再等两天。
“结果他说,你们过日子也不容易,我能充点就充点,互相都帮一帮。”
那一刻,康卜川感到他们做的事情得到了理解,读者对更读的服务感到满意,愿意像对待朋友一样帮助更读,这正是更读书社希望看到的,经营者和顾客之间的关系。
形状各异的分店拼图,组成了更读书社的品牌
初期的馆店联合取得了良好的效应,也建立了不错的用户认知度,接下来,更读书社开始迈出试探的脚步——开设分店。
对于当下的消费者来说,书店和商场并无分别,书店不过是日常消费中更富有文化气息的部分,是休闲空间,人们期盼着在书店与更有趣的故事不期而遇,路过一排排书架,也是路过他不曾到达过的另一些人的世界。更读书社认为,书店和咖啡店相比,最大的特点是文化空间自有的话题内容,在社交场域中,能够引发更多的交流话题,以满足顾客的社交需求。
在此基础上,更读书社希望每一家分店都是不一样的,能带给读者不一样的感觉,不能千篇一律,不能窥一角而知全貌。
每间独一无二的分店都是一片拼图,合在一起,构成了更读书社的商业版图——名为“更读”,使读者更复品读,能得不同的旨趣,但绝非机械重复,即便脱开书本,在分店上也是一样。
拿隆福寺分店举例,这间深藏在东城区角落的更读书社虽然开在商场一楼,但周边商圈尚未开发完毕,商场周边交通不便,记者到访的那日,施工机器轰隆作响,一条街的主路上尘土飞扬。书店对外的招牌小小一块,下头是和商场步梯共用的侧门,穿过楼梯间推门进去,独特的二次元气息扑面而来。这正是更读书社为隆福寺分店打造的特色——动漫亚文化主题店。
这样的主题选择与隆福寺分店所处位置、周边情况息息相关,由于商圈尚在开发中,自然客流难以到达,更读书社在规划分店时对客群定位进行了反复的思考和讨论。
作为更读书社的管理者之一,康卜川自己也是动漫爱好者,联系自己,他想到了二次元亚文化群体——也就是所谓的“宅文化”人群。
“虽然我们总是说‘宅文化’,好像他们都不太愿意出门,是消费者中的二线人群,但其实宅的人对生活有更大的热情,只不过他周边的环境不那么理解他。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会希望在线下找到自己的同好者,能为热爱的事物付出热情。”
亚文化群体的这种特性,能够驱使他们去探索深藏在城市角落的“秘密基地”,因此更读书社隆福寺分店并不怕自己藏得深些,藏在会叫读者多走上十分钟的巷子。甚至于,读者会享受这种在城市里为热爱寻觅的感觉。
当然,如果单单只是有吸引人的概念,只会叫读者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更因为深知自己这一类人的个性,康卜川才更看重隆福寺分店的选品和陈展。
在选品上,隆福寺分店除借阅区书品是来自图书馆的综合图书,售卖图书全部是漫画、动漫相关出版物。连载漫画的单行本列成一排,只需要一部漫画就可以填满一个书架,相同的书籍文字和风格铺张开来,给不了解漫画的路人带来了“二次元震撼”。在宅文化中,周边商品是产业链的重要一环,更读书社自然不能落后,大热动漫的手办人偶、钥匙扣和抱枕,甚至于宅味十足的抽赏活动(抽取动漫周边物品的有奖活动,类似扭蛋)都会出现在隆福寺分店。
除了内容相对稳定的售卖区,书店正门正对着的陈展区则随着二次元文化动向进行更新。记者到访更读书社时,展台正布置着当季热播动画《悦动青春》的相关商品,偶尔有路过的爱好者上前拍照打卡,起到了吸引客流的作用。
当记者问到更读书社将自己定位为什么样的书店时,康卜川表示,希望它是靠近“独立书店”那一边的。但相对的,各有特色的分店也给更读书社带来了忧虑。虽然其依靠分店特色打响了品牌知名度,也吸引了不少外省市的关注,其中不乏提出合作,希望更读书社在当地落地的商讨。但面对版图扩张的机会,一向迈大步往前走的管理团队却迟疑了。
“更读每一家店的模式都是特别订制的,像大观园分店那样出圈的店面的确给更读带来了热度,但它的模式是不可复制的。”
一方面,更读书社希望每一家分店都能有自己的特色,现成分店的模式往往难以简单复制,而文化场所的运营需要精细化。但因地制宜地挖掘当地文化,找到某个具有故事性的特异点并不容易。
另一方面,从经营的角度考量,更读书社认为至今为止,他们只是在做松散的联盟。下一步,更读书社希望花费三到五年的时间去摸索一个连锁化的模式,这个理想的模式将略微消减分店的特色,但能让它取得60%读者的喜爱,达成一个足以自我造血的商业构架,这就够了。
“至今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这样一个模式。”
正如康卜川所言,更读书社的发展是一连串探索性脚步的结果,他自己也承认,在过去的几年间,他们的许多做法都算不上稳妥,但跌跌撞撞地,在2023年的今天,更读也拥有了由16家分店和40多家城市书房构成的“更读体系”。
和所有创业者一样,一开始,更读书社拥有一个完美主义的理想轮廓,但在前行的路途中,他们在一项一项地做减法。
“我们不再奢望每个人都能喜欢更读书社,就像在写一本书一样,最后只要有一些人喜欢,有一些人愿意反复来读,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