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真正的无障碍阅读还有多远——国际无障碍阅读出版的实践与启示

无障碍出版通常要求出版社在内容设计、材料选择、叙述方式和阅读介质上都做出根本性的调整,真正为那些“不能轻松阅读的人”提供实际的帮助。

无障碍阅读目前在国内的出版行业还未被广泛提及,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关于ADHD(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和阅读障碍的科普,人们也逐渐意识到“读不进去书”也可能是一种生理性障碍,针对这一人群的阅读和学习需求正在逐渐引起社会的重视。譬如,在某社交平台搜索关于“阅读障碍”的内容,有一条高赞帖子,帖主自己患有ADHD并伴有明显的阅读障碍,她在帖子里分享了一些如何帮助ADHD患者“无障碍”阅读的经验:比如把电子书的字号调整到最大,一页只看一行字,或者可以选择加粗字体;购买书籍时要选择底色比较深的偏黄色纸张或偏绿色纸张;使用电子产品时可以选择戴黄色的防蓝光眼镜;进行英文阅读的时候可以在电子书系统里选择“Open Dyslexic”(读写困难字体)。她给的建议很多是针对中文阅读的。针对英文阅读目前已经研究出了适合阅读困难者的“阅读障碍字体”,并且现在在很多在线阅读网站已经有可选字体功能。

当然,出版领域的无障碍阅读针对的也不仅是读写障碍患者,在全球范围内,有15%~20%的人面临不同程度的阅读障碍。这些障碍可能源于神经发育性差异(如智力低下、自闭症、ADHD等),也可能是由感官缺损或其他身体残障所导致的视碍。“阅读权利”这个概念也正在被重新定义,主流出版物的形式、语言、节奏甚至字体,本身就对这些特殊读者构成了一道看不见的门槛。也因此,“无障碍阅读出版”(accessible or inclusive publishing)正在成为全球出版行业必须回应的议题。

无障碍出版通常要求出版社在内容设计、材料选择、叙述方式和阅读介质上都做出根本性的调整,真正为那些“不能轻松阅读的人”提供实际的帮助。在欧美国家,这一出版理念已逐渐被纳入政策与教育体系的框架中。一批面向特殊儿童群体的专业出版机构,正在构建属于他们的阅读生态。

英国的Barrington Stoke出版社成立于1998年,由特殊教育专家Patience Thomson创立。Patience作为一位专业的阅读障碍教育家,深知阅读障碍儿童面临的困境。因此,Barrington Stoke出版社有了针对阅读障碍的技术创新:与专业字体设计师合作开发特殊的辨识度高的字体,并且采用略带米黄色的特殊纸张,减少页面对比度带来的视觉压力;在此基础上优化排版设计,包括更大的行间距、明确的段落分隔和适宜的行长;最后,精心处理语言,在保持故事完整性的前提下,控制句子长度和复杂度。

除了阅读载体层面,Barrington Stoke在内容方面最显著的特点是“高趣味度与低阅读难度的平衡”。他们出版的图书分为阅读年龄(Reading Age)和兴趣年龄(Interest Age)两个维度。例如一本标注为“RA8-IA12+”的书,意味着它的阅读难度适合8岁儿童,但内容主题匹配12岁以上青少年的兴趣和认知水平。

同样来自英国的Jessica Kingsley Publishers出版社(以下简称“JKP”)成立于1987年,创始人Jessica Kingsley原本是一位社会工作者,她在工作中发现那些有特殊需求儿童的家庭急需专业的帮助和知识普及。在创立初期,JKP主要专注于社会工作和心理健康领域的专业书籍,随后逐步拓展到自闭症、ADHD等发展性障碍的专业及普及读物。

JKP出版社针对自闭症和ADHD儿童设计的图书通常都采用清晰的视觉提示和结构,以此来帮助自闭症儿童理解信息。他们还原创了特殊的插图和符号系统,来帮助情绪表达困难的儿童识别和表达自己的感受。考虑到这些读者感官过载的问题,他们会特别注意控制页面视觉的复杂度,避免使用过度刺激的设计元素。JKP出版社的一大特色就是与特殊教育、心理学、语言治疗等多领域专家紧密合作,他们的编辑团队甚至包括具有临床背景的专业人士,以确保内容的专业性。同时也有儿童文学领域的专家,从故事内容上保证作品的可读性和吸引力。

JKP出版社的代表作品《红怪兽》(The Red Beast)是一本帮助自闭症儿童管理愤怒情绪的绘本,作者将愤怒形象化为一只需要被驯服的怪兽,并指导他们如何慢慢管理自己的情绪。JKP出版社的另一本代表作《阿斯伯格综合征完全指南》(Complete Guide to Asperger’s Syndrome)则是自闭症研究专家Tony Attwood撰写的权威指南,将复杂的临床知识用简单的语言进行科普,该书被翻译成25种语言畅销全球。

在针对视障读者的出版领域,DK出版社以其最擅长的视觉丰富、版式精美的知识类图书占有绝对的一席之地。2016年DK出版社决定做一次突破性的尝试——推出了DK盲文系列(DK Braille),这套书将DK擅长的视觉传达优势转化为触觉体验,以此让有视觉障碍的儿童也有了探索奇妙世界的权利,而且这种体验并非仅限于文字信息的处理,而是多层面且非常丰富的触觉体验。

DK盲文系列的主要技术突破在于成功结合了传统盲文与触摸式图像——采用特殊的压纹技术创造具有不同纹理和高度的触摸图像,使抽象概念具象化;某些版本还添加了声音元素或特殊材质,创造全方位的感官体验。但这套书并非完全针对视障儿童做的盲文版本,每本书都包含标准盲文和常规文字,使视障人群和正常人可以共享这种全感参与的阅读体验。

该系列中的代表作品《DK盲文书:动物》(DK Braille: Animals)介绍了60多种动物,每种动物都有凸起的触摸图像和盲文描述。特别之处在于触摸图像不仅展示动物外形,还通过不同的材质和纹理表现其特征,类似于儿童摸摸书。《DK盲文书:数数》(DK Braille: Counting)则是一本互动性盲文数学启蒙书,通过凸起数字和可触摸的计数对象,帮助视障儿童建立数字和数学的概念。

美国的Bookshare是全球最大的无障碍数字图书数据库之一,由非营利组织Benetech于2002年创立并运营。与传统出版社不同,Bookshare是数字阅读平台,其特别之处和核心价值在于将已出版的内容转换为多种无障碍格式。Bookshare采用会员制模式,美国K-12以内的残障学生可以免费注册并使用该网站的服务,其他用户则须支付一定的会员费用。截至2024年,Bookshare已经拥有了超过百万册的图书资源,服务全球90多个国家的会员。

1996年美国通过《切奇法案》,允许授权机构或平台给残障人士使用作品的无障碍版本,无须获得版权持有者的许可。2013年由世界知识产权组织通过的《马拉喀什条约》也为Bookshare后来的国际业务扩展提供了法律基础。在Bookshare数字平台,用户可根据自身需求选择不同格式,包括DAISY文本(盲文专用文本格式)、DAISY音频、大字体文本、盲文数字文件和MP3音频,除此之外,用户还可根据需要调整文本大小、字体、颜色对比度、朗读速度等参数。该网站支持各类设备访问,包括电脑、平板、智能手机以及残障人士专用的辅助技术设备。

图像书出版社Beyond Words成立于1989年,由英国精神科医生Sheila Hollins和特殊教育专家Barry Carpenter创立。其最独特的出版理念是“Books Beyond Words(超越文字的书籍)”,该出版社的特色是出版“几乎完全通过图像而非文字来讲述故事”的图书。这种设计理念源于创始人参与智力障碍者临床工作的经验,他们发现许多智力障碍者虽然难以处理文字,但能够理解和解读图像,并通过图像建构意义。

Beyond Words出版社的图书设计遵循几个核心理念:清晰的视觉叙事,使读者能够自然地理解故事进展;创新性地使用“思想泡泡”等视觉元素,表达角色的内心想法和情感;内容故事多基于日常生活场景和真实情境,有助于读者将书中内容与自身实践联系起来;最重要的一点是,尽量使用具象图像,避免需要高度抽象思维的符号和隐喻。

Beyond Words出版社的代表作品《看医生》(Going to the Doctor),清晰地展现了智力障碍者就医的过程,并帮助他们理解每个环节的意义,从而减轻就医时的焦虑。而《坠入爱河》(Falling in Love)则探讨了智力障碍者的情感和亲密关系议题,这也是传统出版物较少涉及的话题。这些较有针对性的内容也体现出Beyond Words出版社在智力障碍和认知障碍阅读领域的专业和努力。

无障碍出版不仅是行业内的一种专业实践,更是社会包容与平等的体现。国际社会对无障碍阅读的持续推动也说明,通过创新的设计理念、专业的技术支持和适当的商业模式,无障碍出版可以在坚守公益使命的同时实现可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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