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人杂志 文/顾之川
叶圣陶先生是我国现代著名的教育家、文学家、编辑出版家和社会活动家，也是新中国教育出版事业的奠基者和卓越领导人。叶老有许多头衔，但他最看重的却是编辑和教师。2024年在他诞辰130周年之际，人民教育出版社隆重推出了《叶圣陶日记全集》（以下简称《全集》），不仅寄托着人教社同人对老社长的深情致敬，更是中国现代文化史研究者的佳音。作为语文教育工作者，在我看来，《全集》的出版至少具有三方面的意义。
一是提供完整可靠的个人纪实档案。日记往往事无巨细，记录着写作者的生活经历、日常思考以及对国内外时局的观察等，既是个人生活记录，也是“未加修饰的历史”。读其书想见其为人，要研究叶圣陶，就必须走进叶圣陶和他的朋友圈，全面立体地了解他这个人，走进他的心灵世界，而日记是最鲜活、最真实的第一手资料。此前叶圣陶日记虽有整理出版，如《叶圣陶集》（2004）、《叶圣陶抗战时期文集》（2005）、《叶圣陶日记》（2018）、《叶圣陶研究丛刊》等，均有部分刊布，但由于种种原因，有些尚未公开，有些则经删改，研究者未窥全豹，每以为憾。此次整理，以六卷本全集形式呈现，除遗失或毁于战火的部分日记外，收录了叶老留存于世的日记，尤其是过去未经整理或散佚的部分日记手稿等，内容更全面、更完整，文字校订也更精审可靠，这无疑具有填补叶圣陶研究文献空白的意义，信而有征，功德无量。
二是开启叶圣陶及其友人心灵世界的钥匙。叶圣陶日记时间跨越大，记录着他求学、执教、编辑、文学创作、社会活动等人生片断，涉及家庭生活、子女教育、创作心路、职业变迁等，尤其是记述他与朋友交往的细节，反映了那一代知识分子在时代风云际会下的日常生活，有助于读者走进他们的心灵世界。比如《语法修辞讲话》，本是应毛泽东同志指示、胡乔木同志具体操办、叶圣陶推荐，请吕叔湘、朱德熙写的，在《人民日报》连载数月，对当时普及语法修辞知识发挥了重要作用。叶老在1954年11月22日日记说：“《人民日报》一位编辑来，嘱余撰文谈叔湘前年所撰之《语法修辞讲话》，余谓容徐徐思之。报馆之意，在祛除读者之误会，欲余表明叔湘所谈非定论，语法方面之诸问题皆待各方讨论。”11月23日：“上午至叔湘所，与墨偕。为叔湘言《人民日报》拟发动语言学、语法学方面之自由辩论之意，商量余之文章应如何写。叔湘找志公、中行来共谈。结果谓缓日再以意见相告。谈至十一点而归。”（《全集》第4卷，第454页）此事在吕叔湘《怀念叶圣陶》中也有记述：“忽然有一天接到圣陶先生一个电话，说是某方面的指示，要写一篇批判《语法修辞讲话》的文章，并且点名要圣陶先生写。圣陶先生在电话里说，这篇文章他不会写，‘解铃还是系铃人’，还是请你勉为其难吧。署名当然还是署我的名字。”“这篇文章很难写，既要让考官满意，也得让挨批者不太难堪。好在已经过多次政治学习，如何发言才算‘得体’已经多少有些经验。饶是这样，一千多字的文章还是写了一个星期。”（《吕叔湘全集》第13卷，第372— 373页）有关部门点名要叶圣陶撰文批判《语法修辞讲话》，他郑重登门拜访吕叔湘，最后只好请老朋友代为“捉刀”。代人“捉刀”写文章倒不稀奇，稀奇的是“捉刀者”向自己“开炮”，足见二人关系之“铁”。1994年10月，为纪念叶圣陶诞辰100周年，吕叔湘题词追挽：“我以君为师，邃密深沉，愧无什一；君以我为弟，点拨提携，奚止百千。”（《吕叔湘全集》第19卷，第754页）
三是研究中国现代文化史相关问题的资料宝藏。叶圣陶在教育、文学、出版等多个领域都作出了重要贡献，被誉为一代宗师。当时许多社会重大事件和热点问题，在他的日记中都有翔实记录和生动描述。比如新中国的第一部宪法，他在1954年3月6日日记中写道：“九点后至叔湘所，少坐，即偕往北京市委之会所，作修润宪法草稿之事。邀集者凡六人。余与叔湘、胡绳为一组，注意文字之修正。”3月7日日记：“九点偕叔湘至市委会，与胡绳三人继续研读条文。至十二点，读至第五十条，进程亦殊不快。午饭时彭真来。彭亦主持起稿之人。渠谓毛主席之意，宪法须全国人民共晓，务求其明白浅显，宜尽量用白话。余谓全体读过而后，再通读一遍，期其更与语言接近。”（《全集》第4卷，第352页）9月14日日记：“昨夕屈武来电话，嘱以今日往中南海修润刘少奇关于宪法起草之报告。……此报告稿叔湘、鲠生诸君已商讨一过，恐余困疲，未邀余参加，故余为初睹。稿凡三万言，余先通读一遍，然后加入诸君之讨论。改动处颇不少，要皆为增删之数字或改换句读符号。迄于下午六点半，全篇完毕。”（同上，第423页）吕叔湘9月14日日记：“从三月初到九月中，今天是最后一次，功德圆满，少奇同志酌酒相劳而散。”（《吕叔湘全集》第19卷，第623页）名人日记所述，生动丰富，妙趣横生，可补正史之不足。从这个意义上又可以说，叶圣陶日记是一座研究中国现代文化史相关问题的丰厚资料宝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