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改造的中国样本——《家在古城》的人文情怀

文|汪修荣

对任何作家来说,古城改造题材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著名作家范小青却在其倾情创作的长篇非虚构作品《家在古城》中,给人带来了意外的惊喜。在这部洋洋近40万字的非虚构作品中,作者并没有简单地书写古城改造的浩大工程和官员政绩,而是透过古城改造这一世界难题,表达出强烈的历史文化意识,折射出作家对人的尊重,对人与环境、人与建筑、人与城市和谐发展的深层思考。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部非虚构作品也可以看作作家对其长期生活居住的千年古城苏州的致敬之作。

强烈的文化意识和对文化的尊重,是这部作品的鲜明特色,体现了作者深厚的人文情怀。作为千年古城,苏州集富庶与美丽于一身,既有天堂的美誉,又是代表江南的标志性地域符号,但真正代表苏州的却是它丰富博大的文化资源。可以说,文化才是苏州的灵魂。文化既包括有形的、固化的、物质化的,也包括无形的、观念化的,甚至流动的。作者借古城改造的视角,详细梳理了苏州的千年家底,从宏观到微观,从物质到精神,从有形到无形,多维度地书写了苏州丰厚的历史与文化,从2500年前伍子胥建城至今,苏州的文化如同苏州的河水一样缓缓流淌。最能代表苏州文化的莫过于无数在这座城市来来往往的历史名人,他们或为官,或经商,或蛰居,或教书,或创作,或旅游,或为僧,此来彼往,灿若繁星。在每一条大街小巷不经意间都可能与一位历史名人故居猝然相逢。这座千年古城不仅拥有众多名人史迹传说,至今还保存了大量蕴含丰富历史文化信息的庙宇、古塔、园林、城墙、会馆、书院、古桥、河道、水井、民居……作者穿梭大街小巷,深入历史与现实,穿越古今,从宏观到微观,向我们展示了苏州丰富灿烂的历史文化,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千年古城隐藏在冰山下的丰富文化宝藏。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既是一部古城改造史,也是一部苏州文化史、建筑史和风俗史,更是一部城市发展变迁史。

作者没有大张旗鼓地书写旧城改造的宏大场面,更多地表现了这个城市和市民对历史与文化的尊重和敬畏。这不仅是这座城市的性格,更是这座城市市民的性格,是他们血脉中与生俱来的基因。上自城市管理者,下至城市建设者和普通市民,甚至外来者,他们无一例外地用自己的行动表现出对文化的尊重。作者无意追求宏大叙事,更没有空洞的政治说教和豪言壮语,出现在作者笔下的有建筑师、文化人、企业家、艺术家、基层干部、普通市民,甚至环卫工人,一切都那么具体、微观、家常,充满了人间烟火,一如苏式生活。

人口如此密集的苏州古城改造,无论对城市管理者、建设者还是普通市民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座千年古城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园一寺,一河一桥,都记录着丰富的历史与文化信息。人们对这座城市的历史与文化无不心存敬畏。文化既是苏州的灵魂,也是苏州人的灵魂,人们对文化的敬畏,不是仅仅停留在口头上,而是通过行动来体现的。作者采访的著名古建专家、城市管理者、企业家、基层文物工作者,甚至普通居民,无不对文化抱持敬畏之心。而这种敬畏之心,又反过来保护、弘扬着苏州文化。苏州之所以拥有如此丰富的文化资源,与这座城市的市民对文化的敬畏与尊重密不可分,而这种深厚的文化资源如今又成为这座千年古城最吸引人的宝贵财富、最大的魅力和永续发展的不竭动力。无论是对苏州人来说,还是对外地游客来说,苏州都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大书。

尊重人,以人为本,实现了人与自然、人与建筑的完美融合,在这部作品中给人留下了湛深的印象。古城改造是个世界级难题,对城市管理者和建设者来说,如何处理古城保护与经济发展,如何处理人与自然、人与建筑的关系,在发展的同时保护好古建筑与文化,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同时也体现着一个城市的治理理念与素养,关系着一座城市的可持续发展。

作为一座有着2500年历史的古城,苏州承载的东西太多了,沉积下来的东西太丰厚了,同时历史包袱也太沉重了,对任何管理者和建设者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重,甚至是一个无解的难题,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古今中外古城改造史上,有成功的先例,也有太多失败的教训,古城改造没有任何可以照抄的剧本。苏州人本着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在实践中探索出了一条与他人完全不同的路径,一切都是苏州式的。在城市发展、古城保护与人居环境改造方面统筹兼顾,实现了三位一体的协调发展。在40年的时间里,苏州人凭着对历史、对文化、对古城、对子孙后代负责的精神,交出了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在尊重历史与文化的基础上,一切以人为本,突出人的主体地位,充分尊重人的生存权、发展权和幸福权,人成了城市改造的中心和出发点。这是苏州古城改造的创举,也是最大的民生。落实在古城改造上,就是充分考虑不同群体百姓的福祉,突出对普通底层市民的关爱与尊重,使其共享改革成果,实现全体市民生活的便捷化和现代化。为此,不搞大水漫灌,不搞一窝蜂,因地制宜,因人制宜,一房一策。厕所改造可以说是一项最得民心的工程,通过对古城厕所的现代化改造,短短三年内让老城居民享受到现代生活。

苏州的古城改造是立体的、全方位的,完全围绕城市可持续发展这一目标。通过重新疏通河道,恢复小桥流水人家的传统风貌,保存了古城的生活方式、历史风情,甚至自然景观。人与自然、人与环境、人与城市高度融合,真正实现了保护文化、发展经济、市民宜居的统一,延续了古老苏州的烟火味、人情味和生活味。

2010年6月,山塘街在第二批“中国历史文化名街”评选中名列榜首,被誉为“一条活着的千年古街”。世界遗产中心主任巴达兰、比利时国王阿尔贝二世等外国嘉宾曾先后参观山塘街,并给予很高评价。2008年,山塘历史文化保护区荣获“中国民族建筑事业杰出贡献奖”,2010年荣获“中国文化遗产保护典范单位”,同年被评为“中国历史文化名街”,2014年6月,作为苏州大运河7个点段之一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世界旅游组织总干事塔雷布认为,平江路是他见过的中国城市里最好的街道历史景区,山塘街堪称苏州古城改造的一个缩影。

作者的双重视角与双重身份给这部作品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形成了鲜明风格。由于作者从童年时代起便长期生活在苏州,父母、家人、同学、朋友也多生活在这座城市,这种千丝万缕的联系使作者在创作时不由自主地融入个人视角、个人情感和个人记忆。作者在这部作品中扮演了双重角色,她既是一个古城改造的旁观者、参观者、采访者,同时又是一个生活者、见证者和亲历者。她不是仰视,也不是平视,而是以这种双重身份和双重角色融入其间,生活其间,这就赋予作品更多的个人体验和个人情感,大大拉近了作品与读者的距离。作者在这部非虚构作品中充分发挥其小说家的叙事特长,采用小说、散文、书信、回忆、新闻等多种艺术形式和手法,进行多维叙事,立体地书写了人与城的关系,全景式反映了千年古城苏州改革开放后40多年的古城改造史。这个改造史,既不是过去时,也不是完成时,而是正在进行时,甚至是未来时,是一个没有终点的长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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