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万雨骞
儿童文学理论家刘绪源先生曾感慨于童书市场充斥着太多过分“热闹”的作品,儿童文学的静美、斯文、深邃、悠远却逐渐远去。近期,二十一世纪出版社的“故乡·童年”原创儿童文学书系推出吴新星的新作《珍珠塔》,于喧哗中安放一份沉静。该作以经典弹词曲目《珍珠塔》命名,讲述了民国时期少年苌玉离家学习弹词的经历。小说将儿童成长、文化传承等“大”议题,细密地编织进琐碎日常,近看只见针脚绵绵、微不足道,远观则如刘绪源所说的“故事的骨骼”得以显现。在纤毫毕现的生活叙写中,《珍珠塔》细无声地传递着中国古典美学的深邃和情韵。
作为童书领域的“姐妹花”,吴新星和吴洲星两姐妹的文字都保留着中国古典文学的韵味,不过,姐姐吴新星更专注于古典题材的叙写。语言是故事的筋骨,吴新星在《珍珠塔》中延续了前作《玉簟寒》《采菱曲》《苏三不要哭》等作品的古韵,以匠人之心锤炼文字、打磨语言。书中,“饧涩”“泾”“訇然一笑”等现代汉语不常用的词汇偶现于行文间,“胁下生双翼”“双靥似桃花”之类的化用,以及“日照虹霓似,天清风雨闻”“清明时节春意浓,莺啼柳浪燕舞空”等诗词歌赋的引用,更是信手拈来、俯拾即是。从吴新星的文字中,能读出近至张爱玲远至《红楼梦》的文学遗产。作者并不为了“俯就”儿童而使语言流于粗浅,而是以“量”的控制和人物的适度阐释,保持了行文的晓畅通达。这种严肃慎重的书写姿态,何尝不是对孩子尊重的体现?
《珍珠塔》流溢的古典情韵,不仅融化于字词间,还被编缀于本真的生活场景、人物生命中,并不因其“古”而与“今”拉开距离。嬉笑打趣,柴米油盐,故事起始,寻常琐事间夹杂少年人的淡淡惆怅,“苦度光阴长”。苌玉决心辍学求艺,“父母在,不远游”是祈愿,但“游必有方”更是生活的无奈。辞家远行,苌玉咀嚼人情冷暖,“分离十六春,天涯无处没娘亲”,《玉蜻蜓》的唱词唱进了苌玉心里。日夜苦练,学有所长,苌玉获得了独自演出的机会,他讲《珍珠塔》,唱方卿“受尽风霜吃尽亏”后“他将我另眼相看待”的人生,自己也重走了一趟那酸楚又欢欣的岁月光阴。诗词不再是课本上的方块黑字,而是苌玉自心底生发的感喟;弹词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古雅艺术,而是与苌玉的人生血肉交织的成长之见证。传统文化在《珍珠塔》中不是外附于故事的皮,而是内化在故事里的血与骨。
进一步而言,《珍珠塔》亦将属于个体的情感,编织进历史洪流。大国的危难和小家的伤痛,透过赵先生等人的只言片语,在平缓流淌的叙事里若隐若现,这在时间维度赋予了故事厚度,但《珍珠塔》并没有将宏大叙事放置台前,而是选择将历史隐没在故事背后,将故事隐没在生活背后。传统文化,事关历史传承和大国气韵,但也和至亲离别的思念、远行从艺的辛酸与少年逐步成熟的人生有关。成长,关乎离别和伤痛,但也和萝卜丝、玫瑰腐乳与小馄饨有关。连接历史与当下、书内与书外的,不一定是丰功伟绩、大忠大义,更可能是家长里短、一日三餐,因为这才是我们每个人都身处的本真生活。
从《蓝门》到《碗灯》《钟鼓楼下》,再到《珍珠塔》,“故乡·童年”原创儿童文学书系中的作品均着力保留日常生活滋味,还原日常生活质感,回应了刘绪源对“纯文学”真髓的期待。众多文化产品“快餐化”的时代,我们需要更多的生活流叙事,需要“故乡·童年”原创儿童文学书系及更多的作品,为我们在喧闹的当下守住深邃和静美。像《珍珠塔》这样的故事,不一定为市场大声簇拥,但有必要为其保留一片空间,让其自在流淌,正如苌玉对自己的期待,经过时间的淘洗,等待这些故事的,会是一片“更丰美、更浩渺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