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里有永恒

文|邱苑婷

只有当“小我”的背后还有个“大我”时,那个作为主观感受者的“卫毅”才会跳出来说话——《寻找桃花源》大概是最好的例证。从“我年少时跟着爷爷赶路去密山渡”开篇,到“我坐在北海公园的小船上看白塔倒映在水面”结束,途中仿佛穿过百年历史长廊——2008年汶川地震、去看奥运的农民工、八十年代的文化现场、旅美华人学者群像、辉煌一时的香港电影、民国的风烟和动荡……就这样串起了华语世界众生的命运。这几乎是另一个版本的《午夜巴黎》。做记者的好处大概如此,可以体会别人的无数生,无数死。

卫毅在杂志社的头衔是采访总监,但他毫无架子,聚餐的时候,端盘递菜最多的往往是他。杂志社若有新人加入,餐桌上,他一定会问,你家是哪的?每个回答都能牵出一串他对那个地方的认识和故事,历史地理风物人情,总有的可说,而且许多时候,对方会发现自己对家乡几乎一无所知。再后来,每次再问,大伙就要先哄笑一通,卫老师又来了。

在乎别人从哪来,自然也在乎自己从哪来。在《寻找桃花源》里,不只有那些赫赫有名之人,其中不乏作者的家族宗亲,大太公、外曾祖父、爷爷、外公、二叔公……他们一同被书写。这或许是历史本来的模样,但更重要的理由是,无论为了寻觅“桃花源”已走出多远,家族叙事里有他来时的路。他带着自己的困惑,与采访对象交换生命经验,试图求得某种解释——那些困惑通常不囿于个人情爱,而是更大的话题,比如历史,比如反思,比如个人在时代洪流前的命途和选择……

卫毅是我的领路老师,他教给我一件重要的事,那便是在时代里寻找一个人的横纵坐标。在《南方人物周刊》的选题会上,有时得以细听他对选题的思考,简直无时无刻不在读《寻找桃花源》的新篇章,书里所写的,只是茫茫十年旅途中的一瓢。听他说这些,总让人有所得,觉得何其幸运,眼前竟有一个大活人把历史和现实掰碎了展示给你。

《寻找桃花源》里藏着他写作的密码。有些明着说了,借采访对象之口;有些是草蛇灰线,得沉下心来琢磨。每个时间和空间的交汇点都被精巧地结构,编织成意象,等着有心人留意到时,心弦一颤。

卫毅不是一个只写新闻的人。新闻终变旧闻,但浮躁表面下的暗流里,却有某些永恒。他是写暗流的人,却又总能举重若轻——历史细节赋予其应有的重量,文学笔法却使其轻盈。《寻找桃花源》比太多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社会史、政治史教材都来得生动,因为书里总是带着人的眼睛,填着人的血肉。

我在高铁上读这本书,读着读着,总是不由得掩卷,想叹口气看窗外。窗外是最具象的时间流动之河,逝与不逝,都同在此时。在山的那边“寻找桃花源”的卫毅,无数次在各种景色里,感受到过这种渺小与苍茫——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是江上清风,山间明月。

感谢文字,让这些瞬间之念,跨越亘古的生死,传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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