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跨入保险赛道的出版人

“卖保险和做编辑没什么本质区别,归根结底是做人的生意。”

离职,是每个行业都备受关注的议题,它自带话题属性和流量特征,在出版行业也不例外。离职后的出版人去了哪里?他们离职后的状态如何?这些延伸议题同样备受行业关注。

在互联网上,送外卖、跑滴滴、卖保险,被誉为“转行后的三大保底职业”;保险、保洁、保安,也被认为是离职后走投无路时的救命稻草。有这样一群离职的出版人,他们离开了编校符号和出版流程后,进入了门槛相对较低的保险行业,感受着新鲜、未知与挑战。“卖保险的前出版人”,这个标签到底意味着什么?是流动还是稳定?这是出版人个体经历职业困境时的最优解吗?

《出版人》在社交平台找到了4位离职后进入保险行业的前出版人,征得同意后,分享他们的故事。

 

“编辑到了中年也得卖保险”

(刘哥,16年出版行业从业经历)

2022年初,刘哥开始卖保险,他的上一份工作是编辑。编辑这一行当,离职之前他已经干了16年。

刘哥认为编辑是个稳当的工作,虽然挣不了大钱,但是挣点小钱是没问题的。对他而言,这是一件有魅力的事情。不过,做了16年编辑的刘哥也觉得出版这个行当没有太多的变化,行业的更新速度相对较慢。而正是这些“慢”,让处在出版业的人们有充足的时间成长。

2021年底,因为家庭变故,刘哥意识到做编辑满足不了自己在金钱上的需求,在一次和朋友借钱的过程中,刘哥被“中年人的尽头是卖保险”的观点触动。那一年,他43岁。

从一个行业转向另一个行业,从一条赛道转向另一条赛道,风险和成本是需要考量的。初入保险行业的刘哥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觉得自己是在“搞传销”“行骗”“杀熟”。大概半年后,他通过接触保险行业的前辈,渐渐转变了心态——哪个行业都差不多,做书的人不过是想把书卖出去,保险从业者不过是想把保险卖出去,所谓的包装、营销、润色,多少都有点儿水分、掩盖和欺骗。从那时起,他不再觉得自己在用满满的套路专干“骗人的事儿”。

不过,刘哥是个理想主义者,卖保险的2年半时间里,他始终难以接受放弃“诗和远方”来卖保险。刘哥说,让他真正释怀是在今年7月初的一天,他的前同事转发给了他一条《出版人》杂志在小红书上的笔记,内容是一名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毕业生做出版后又转行进入环卫行业的事情。

2年半卖保险的工作经历,确实让刘哥拿到了比过去做编辑更高的收入,在某种程度上,他对自己的现状是满意的。总结卖保险的经历,他认为保险行业并不是救命稻草,不可盲目进入:“‘破釜沉舟’在我这里不是一个褒义词,在没有退路的时候,用鱼死网破的心态做事情,会不会成功我不知道,但一定是非常可怕的。”

刘哥回忆自己初入保险行业的日子,他说自己做过最勇敢的事情是在朋友圈发过一条自己卖保险的消息,他把那条朋友圈视为“官宣”。最需要安全感的中年人,闯入了最不安全的保险行业,转行之前,他在做编辑时常用的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下一句话:“16年的编辑生涯结束了,这里有很多的酸甜苦辣,不得不说,也有对行业和对生活的无奈,我想了很久,今天决定转行。”

 

“我的社长成了我的客户”

(焦糖,3年出版行业从业经历)

焦糖是一名90后女孩,她进入保险行业已经3年了,在她看来,离开出版业进入保险行业是她的一次主动选择。

2018年,本科毕业后的焦糖没有和同学一样考研、考公、考编,而是凭着热爱进入了一家出版社。当年,这家出版社进了8名新人,在全社大会上,焦糖穿着职业装作为新人代表在大会上发言,结束后,她的部门同事说她看起来像个卖保险的。“没想到,3年后,我真成了卖保险的。”

焦糖所在出版社的编辑部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都不太理想,她用了3年时间调整自己的心态,但似乎于事无补。她说,部门主任在每周的例会上最爱说的一句话是“我们该想想下一阶段部门口粮从哪里来了”。在那种境况下,焦糖觉得没有任何安全感。她亟待寻找一份能够给予自己安全感的工作——要么能够给自己提供情绪价值,要么能让自己凸显个人价值,要么能给自己一份不错的收入。

离开出版社的前两天,焦糖所在部门的主任对她说:“如果保险行业真那么好,为什么保险还需要被推销?”这对焦糖来说是灵魂拷问,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实际上,转行到保险行业的焦糖是快乐的,她觉得做出版和做保险都算是在做一些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一张保单能让投保人享受相对便捷和高阶的医疗服务,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促进医疗公平。

从事保险业的这3年,焦糖在3家保险公司待过,她起初是做保险代理人,即供职于某一家保险公司,公司委托代理人向客户提供某公司的保险方案。做代理人的半年,焦糖发现每一家保险公司都说自己的产品是最好的,她觉得并不符合她自己的认知。后来,她转向了保险经纪人,市场上的保险公司任由经纪人选择,经纪人可以为客户提供多元化的保险产品,为客户做需求组合和方案匹配。

3年里,焦糖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自己做编辑时的社长成了自己的客户。当时,焦糖离职2个月,从前同事那里得知社长住院了,她前往医院探望。在这次探病的过程中,社长了解到焦糖离开出版社后去卖保险了。社长希望焦糖为她和家人提供一份全面的保险计划,焦糖最终提供的方案让社长很满意。

后来,社长说,焦糖在社里做编辑时,她对焦糖的印象并不深刻,但接触了卖保险的焦糖以后,社长觉得焦糖颠覆了她对编辑转行行为的认知。“社长对我的转型表示赞赏和支持,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焦糖说。

 

“做编辑这几年,终于有人挖我了”

(阿莱,4年出版行业从业经历)

阿莱的职场经历相对丰富,大学毕业后去过外企,后又做过在线教育的老师,还曾有过一段失败的创业经历。兜兜转转,他进入出版行业成为一名营销编辑。

阿莱做在线教育老师时,因为政策原因被裁员,那个时候他就暗下决心:“在我下次被裁之前,我要主动离职!”做营销编辑的4年,他接触了许多作者,其中有一位就是保险业的从业者,这位作者在阿莱所在的出版社出版了一本保险主题的书,阿莱负责这本新书的营销宣传工作。后来,阿莱被这位作者挖到了他的保险代理人团队里。

起初,做保险代理人的阿莱并不顺利,头半年,他甚至自掏腰包送保险,以维持保险工作的绩效考核,“我不想让自己转行看起来太难堪”。半年下来,阿莱做营销编辑攒下的积蓄所剩无几。他为数不多的快乐是下班以后去楼下的“脏店”大吃特吃,让味蕾冲淡工作的烦恼。后半年,阿莱的保险事业依旧没有起色,平均每个月拿着3000元的收入。

一年以后,阿莱送出去的保险给了他积极的反馈,亲朋好友意识到阿莱是专业卖保险的,续保率超过了50%,阿莱说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从那以后,阿莱开始一边挖掘做编辑时积累的人脉,一边拓展外部资源。他渐渐意识到编辑卖保险也是有优势的——做编辑出身的他,常常把自己关注的金融新闻和医疗新闻加以评述后发在朋友圈,同时组织自己的客户开读书会。截至今年6月,阿莱已经做了18场线下或线上读书会。渐渐地,阿莱觉得保险的本质不再是让自己赚钱,而是面向客户提供需求和方案,这一点和他做营销编辑时的认知是类似的。

对他来说,卖保险没有卖书那么困难,即使卖保险也不轻松,但至少卖保险付出的和他得到的会更加平衡一些。

刚进入保险业时,阿莱也会像其他新人一样用“天哪,保险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能不给您介绍下”这类话术和客户沟通,但慢慢地他发现,讲话术、学技巧卖保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专业素养和服务意识更加重要。特别是当他用从业知识帮助客户解决理赔难题时,那是值得他骄傲的时刻。

这几年卖保险的经历让阿莱不再担心中年危机。阿莱说:“比起做出版,卖保险可以让我赚得更多。同时,工作之余,我同样可以看书写字。我慢慢地发现,现实需求和理想追求都可以在卖保险这份工作上得以实现,心境就变得更好了。”

 

“我在保险公司员工培训手册上做校对”

(罗女士,6年出版行业从业经历)

罗女士是被出版公司辞退的。

她所在的出版公司和大厂有非常密切的合作,所以罗女士的微信好友列表中有不少大厂的员工。2020年下半年,她发现越来越多的大厂微信好友开始在朋友圈卖起了保险,一开始她以为这只是大家在特殊时期的兼职,直到后来她主动问起才知道,原来对方是被裁员了。“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离‘裁员’这个概念这么近。”

半年后,罗女士因所在出版公司业务调整,也被裁员了,距离她进入出版行业恰好6年。6年时间,她参与策划出版了不少畅销书,图书版权页上留下的名字,让她觉得这是自己在出版业存在过的唯一凭证,她十分珍惜这份凭证。

被裁员后,罗女士“效仿”自己朋友圈里被裁员的大厂员工,进入保险业。在她看来,进入保险业至少可以向自己的微信好友请教,特别是当她把自己的意图说明以后,不少保险代理人邀请罗女士加入他们的团队,这给了她不少信心。

罗女士说,她到保险公司报到的第一天,有17位新人入职,大家一起参与了半天的培训。在培训会上她忍不住在员工培训手册上做校对,在前辈经验分享活动中,她脑子里蹦出过2个图书选题。

那时候,罗女士觉得自己即使卖保险可能也忘不了自己曾经干过出版。罗女士曾买来一本《手把手教你卖保险:从小白到销冠的成长之路》,她还是希望书能告诉自己接下来怎么办。她说:“身在出版,有时候是为了情怀,有时候是出于热爱,有时候是为了与文字相遇,有时候是为了‘装x’,有时候是为了找到自我,有时候……有时候……但都应该不是为了‘发家致富’和‘日进斗金’。”

她觉得,卖保险和做编辑没什么本质区别,归根结底是做人的生意,无论是卖保险还是做出版,都必须对自己的职业有足够的认同,如果只想发财,不仅做出版不合适,卖保险也不合适。在罗女士看来,做一个有良心的保险人或出版人,是要帮助别人找到适合自己的产品(保险或图书),顺便赚点钱而已。而很多时候,客户对保险人或出版人的认知是存在刻板印象的:“卖保险的就是销售,跟狗皮膏药一样跟进、逼单,他们的利润空间可大了”“编辑就是个改错别字的,书哪有什么成本”……

罗女士认为,保险和图书给客户带来的反馈都是滞后的,购买的那个瞬间是无法产生即刻反馈和获得感的,以保险为例,“没生病的时候交保费,生病的时候才能赔钱;平安的时候交保费,出意外了才能赔钱;活着的时候交保费,身故以后才能赔钱”。所以,编辑需要给予读者阅读书目的建议,保险人则需要根据客户需求提供保险的推荐。

在罗女士的职业经历中,也许正是因为做编辑和卖保险的界限是模糊的,所以她能清晰地看到二者的相似性。或许也正因如此,罗女士才坦言,“未来的某一天,我大概率会辞掉卖保险的工作,继续做编辑,再不济也会做个自由校对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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