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巴腔蜀调,圆一场唐·吉诃德梦

《四川民歌采风录》采集四川181个县3080首原创民歌。采集团队跋涉于巴蜀山水之间,个中艰辛可想而知。责编陈礼表示,留住传统文化,呵护我们民族的文化自信,便是对这份艰辛付出的最好回报。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说到四川民歌,很多人会想到这首经典的《康定情歌》。奇山异水的巴蜀大地,为民歌的孕育和生长提供了丰厚的土壤。除了文献史料中收录的民歌,四川民间仍散落着大量的特色歌曲,其中不乏正在或即将被历史遗忘的民歌,这些宝贵的文化资源亟待挖掘、整理和研究。

十多年前,万光治一行人深入民间采撷巴腔蜀调,开启了一场唐·吉诃德式的寻梦之旅。

 

181个区县地毯式普查

2004年6月,万光治教授卸任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的职务后不久,便义无反顾带着“西部民歌抢救所”的同事,投身民歌抢救与整理事业。2004年6月8日,他们首先来到甘肃省兰州市榆林县的青城古镇,采录《西厢小调》;7月12日,在青川县大坝乡南溪村第一次采录到《月儿落西下》;7月13日,在平武县木座寨采录了一批白马藏族的酒歌、舞曲和劳动歌,为探索白马藏族的独特族源与文化提供了重要凭证;7月18日,在北川县青片乡尔玛寨首次“遭遇”连歌者本人也说不出歌名和歌词大意的羌语古歌;8月1日,在理县桃坪乡桃坪寨,邂逅特殊的民间音乐类型——羌族锅庄……此后,他们由四川转移到甘肃、新疆,先后采录了汉、回、维吾尔等不同民族的歌曲和舞曲。

万光治在新疆采风时有一段难忘的经历。2004年8月31日,采风团队驱车前往新疆和田洛浦布亚乡采访一位名叫艾尼的维吾尔族歌手,他是唯一会演唱《玉山十一木卡姆》的人。然而因艾尼身患糖尿病且正在治疗中,在不影响老人休息的情况下,连续两天,团队采录了6个木卡姆。由于按计划第三天团队必须赶往下一个目的地,无奈之下,万老师承诺待来年春暖花开,再去续录剩下的5个木卡姆。不料2005年年初传来艾尼病逝的噩耗,他的《玉山十一木卡姆》也从此成为绝唱。

“像艾尼这样的歌手,他们的诸多歌声,又何尝不是在时代洪流下时刻游离于传承和消亡之间呢?”这场西部之旅不仅让万光治更加意识到“抢救”民歌的急迫性,也得以重新审视和修正自己的“西部”梦想——将“西部民歌抢救所”更名为“民歌研究所”,同时缩小战线,集中到以四川省为中心区域的民歌调查与研究。此后,他们的足迹遍布了四川各地,八年多时间对181个区县进行了地毯式的普查,采录原创民歌3080首。

漫长的采风之路上,疲惫和艰辛不断考验着队员们的意志,坚持下来着实不易。在队员张科成的采访日志中,有这样一段记载。2008年10月19日,一场大雪后,“天气特别冷,寒风直往脖子里灌,令人瑟瑟发抖”,而这天他们要前往麦洼乡——四川省阿坝州红原县北部的一个偏远乡村,寻访62岁的歌手巴尔登曲扎。“车子在草原上行驶,雪后的道路又湿又滑,不得不小心谨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来到了目的地,“两间泥坯房孤零零地坐落在两棵柳树下。大雪把柳枝压弯了腰,风一吹过,不停的有雪从树梢簌簌地落下”。一行人说明来意后,老人很爽快地答应了。“因为屋子太小,光线又暗,经老人同意,虽然天冷,还是只得在室外拍摄。老人同意了,戴了一顶毡帽出来,就在雪地里开始唱起歌来。……”雪越下越大,队员们始终在专注地聆听和记录,老人也全然不顾天气的寒冷,“一口气唱了很多藏族民歌,使我们收获颇丰”。采访完巴尔登曲扎,他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地方……

诚如万光治所言,正是“那些与日月星辰、大地山川和谐生活在一起的人们,出于对自己创造物的珍爱和发自内心的保护意识,他们宁可误工,也乐于配合我们的采风活动。他们的朴实善良,他们的真情实感和聪明才智,赋予《四川民歌采风录》以血肉和灵魂”。

 

《四川民歌采风录》出版

“乃携同好振铎去,水复山重次第行。幸有歌师踊跃唱,巴腔蜀调最关情。”(《四川民歌采风录》题辞》)万光治和他的同行者“为着一个唐·吉诃德式的梦,走上没有终点的道路”,十多年来的坚守初衷,终于迎来了《四川民歌采风录》的出版。

据责编陈礼回忆,该书在2011年左右,采录工作进入尾声,出版事宜提上日程,从那个时候开始,这本书直到出版,伴随他七年之久。“作为责编,《四川民歌采风录》的出版,对我个人来说,是一种历练,犹如万老师所言,我也是一个‘唐·吉诃德’”。

《四川民歌采风录》是我国第一部以省为单位、集声像文谱于一体的民歌总集。陈礼告诉记者,就书稿来说,四川全境的所有民歌汇聚,皇皇十册,最重要也是最难的事情便是确定一个科学的体例,无论分卷还是方言注音、注释,都需要有例可循。“其次,我是学古典文献学出身的,巴蜀书社也是一家传统的古籍出版社,对于这一种全新模式的‘活态文献’的艺术著作,对我们的挑战是明显的。我是边编辑边学习,有幸万老师是我的研究生导师,很多问题向他请教也是近水楼台。另外我们请了音乐学专家和民俗学专家担任外审,进一步确保稿子的编辑质量。”

歌手巴尔登曲扎在雪地里一口气唱了多首藏族民歌

此外,《四川民歌采风录》的排版难度显而易见。“歌谱排版不仅是呈现,更是一种审美愉悦和友好阅读的体现。我们对内文间距都有明确规定。”然而,因时间跨度大,常常会出现意外,其中最让陈礼记忆犹新的是,书稿三校三审后,进入作者的返修阶段,发生了意外的情况:排版公司的排版人员离职了;新上岗的排版人员因不熟悉书稿和图片排版,第一次做出来的校样使他们几近崩溃。无修改的地方有了莫名其妙的改动,应该修改的地方却纹丝不动,更有甚者,还出现不少张冠李戴、页面错乱的现象。整个工作似乎要推倒重建。“万老师及其团队与我既痛苦,又无奈,最后不得不作出决定:带上以前所有校稿、场记等,守着排版人员逐首修改,确定一首,保存一首;确定一卷,保存一卷。我们在排版公司冒着酷暑奋战一月有余,万老师则困守在家里,反复地审阅、修改校样。最终将所有编辑成果完整呈现。”

专业的局限、时间的紧迫、经费的筹措,无不成为困扰陈礼的难题。好在巴蜀书社对这个项目非常支持。社长林建就此书召开专题会议,观点十分明确:“该项目的内容具有不可再生、不可复制的特点,有很多在采风之初还是民间小调、山歌、号子的歌曲,现在已然成了省级或者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身为巴蜀地方出版社,理应为自己的地方文化尽一份力,这种贡献既是对文化遗产的保存,更是为我们抢救非物质文化遗产提供路径。”2017年,陈礼将此书申报“2018年国家出版基金”项目并于今年3月份成功入选,“我尤其要感谢我们社的林建社长和侯安国总编辑,是他们慧眼识珠,认定这个选题的价值,才有这套书开花结果”。

《四川民歌采风录》逐县编辑民歌,展示四川民歌的空间分布与传播路线;以歌词注释、《歌词选录》、《采风日志》,再现民歌的生存背景与原生形态,为读者提供了一幅生动的四川民歌地图。陈礼表示,“如果谈遗憾,就是我们着手得还是太迟了,尤其是‘汶川大地震’以后,这份遗憾便更加沉重了。很多优秀的民歌随着时间的推移,时代的变迁,以及不可抗拒的灾难,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希望尽力收全四川所有民歌,但是那些已经消逝的歌声,却难以再有回响了”。

《四川民歌采风录》的出版,是一个终点,也是另一个起点。据介绍,《四川民歌采风录》出版后,社会反响良好。2017年11月,四川师范大学、成都文理学院召开“《四川民歌采风录》暨民族民间文化保护与研究学术研讨会”,70多位专家对本书的田野工作、学术价值与文化保护意义给予了高度的肯定。首届“新华好书”候选,更是读者对该书的肯定。其学界影响更是巨大,截止目前收到有关该书的近30篇论文,巴蜀书社打算结集出版,以期让更多的读者了解该书的性质和价值。

“《四川民歌采风录》是一部田野考察的总集。采集团队跋涉于巴蜀山水之间,个中艰辛可想而知。对于我们来说,留住传统文化,呵护我们民族的文化自信,便是对这份艰辛付出的最好回报。”陈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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